被告席上的余華英。貴陽中院 圖
澎湃新聞消息，當(dāng)審判長宣布判處余華英死刑時，站在被告席上的這個女人好像早已知道這個結(jié)局，她表情淡漠，情緒無明顯波動。
當(dāng)年，短短三年間，人販子余華英伙同他人為謀取非法利益，長期流竄在貴州、重慶等地，通過租住房屋、熟悉當(dāng)?shù)丨h(huán)境，物色合適的兒童進(jìn)行拐賣，在賣掉自己的私生子后，又先后將11名被拐賣的兒童帶至河北邯鄲市，通過中間人介紹，進(jìn)行買賣。
澎湃新聞采訪發(fā)現(xiàn)，余華英拐騙兒童時，都由同居的龔顯良陪同，在物色目標(biāo)后以給兒童“買零食吃”或“一起出去玩?！钡拿x，將受害兒童帶離監(jiān)護(hù)人視線后控制，匆忙轉(zhuǎn)車帶往河北邯鄲市鄉(xiāng)下進(jìn)行買賣。
楊妞花就是被余華英拐賣的受害者之一。1995年她被余華英拐賣時才5歲，如今已成年婚嫁。當(dāng)她歸來尋親時才得知，在她被拐后，受刺激的父親長期酗酒于1997年去世，母親在父親去世后第二年也因精神受到打擊過世。父母雙亡后，留下年幼的楊妞花姐姐和外婆相依為命。
當(dāng)年只有7歲和4歲的郭昌德、郭昌令兄弟被余華英拐賣后，他們的父母為尋找丟失的孩子傾家蕩產(chǎn)四處尋找，最終離婚。
如今，這些當(dāng)初被拐賣的兒童都已成年，或為人父母。近30年過去后，雖已經(jīng)DNA比對找到親人，但也有受害者至今不愿與其生母相認(rèn)。
9月18日，該案在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判，審判長當(dāng)庭宣讀完判決后問余華英是否要上訴。余華英回答：“量刑太重了，要上訴?！?/p>
審判長宣讀判處余華英死刑。貴陽中院 圖
她把滾燙的熱水澆到被拐女孩頭上
1993年正月初七，當(dāng)人們還在佳節(jié)中未回神時，6歲的蔡某勝和其哥哥就已在遵義市火車站站臺上撿酒瓶。
后來蔡某勝向警方說，當(dāng)時他哥哥上火車?yán)锶炀破?，有一個女子帶著一個小女孩說給他“買糖吃”，就被這個女子帶走帶上了火車，送到河北邯鄲，通過中間人王國付，大概以4000元的價格賣給養(yǎng)父母家。
1994年7月19日，5歲的肖某俊和其11歲的哥哥肖某濤在都勻市百子橋上玩時，有一對夫妻帶著一個跟他們同齡的小女孩，與年齡較小的肖某俊搭話，并給他們買冰棍吃。當(dāng)哥哥拿著冰棍去找不遠(yuǎn)處擺攤的母親時，幾分鐘時間，弟弟肖某俊就不見了。最終，肖某俊也被送到了河北邯鄲，通過中間人王國付，以5000-6000元的價格賣掉。
這個在他們印象中當(dāng)時身材偏瘦、顎骨突出、皮膚較黑、瘦長臉的女人就是人販子余華英。以買給零食吃接近兒童是她拐賣兒童的慣用伎倆。
除了“買零食吃”，余華英還會盯上租房隔壁的鄰居孩子。楊妞花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1995年的冬天。余華英在落網(wǎng)后供述，她和她男人龔顯良帶著女兒從重慶大足來到貴陽，目的就是找小孩賣到邯鄲，“我們租住房子后，住了半個月的時間，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小男孩，我們就把目標(biāo)放在了租住在一樓的一家小女孩身上?！?/p>
楊妞花在法庭外給其他尋親的家長宣讀判決書 。本文圖片除署名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王萬春 閆海龍 圖
余華英說的小女孩，就是當(dāng)時只有5歲的楊妞花。他們趁著大人不在家之機，匆忙拐走了楊妞花，以至于連自己出租屋里的東西都來不及收拾?！耙驗槲覀児盏娜硕际青従?，如果收拾東西離開的話就會有人懷疑孩子是我們帶走的?！庇嗳A英后來供述。
據(jù)楊妞花回憶，當(dāng)時余華英以買毛衣針為由把她騙出門，在火車上時，她說她要回家，余華英恐嚇要把她扔下去，因為害怕，她便沒有哭鬧。到了邯鄲之后，楊妞花要上廁所，余華英不同意，她尿在褲子上后被余華英踹倒。楊妞花記得，有一次余華英給她洗頭，因水太燙她有些反抗，余華英竟然直接按住她的頭，將一盆滾燙的熱水澆上去。
最終，經(jīng)轉(zhuǎn)乘了汽車、火車，楊妞花也被帶往邯鄲，通過中間人，以2500元賣給一個聾啞、殘疾的人家里當(dāng)養(yǎng)女。
法院經(jīng)審理查明，在1993年至1996年短短三年時間里，余華英伙同龔顯良流竄在貴陽、遵義、都勻、重慶等地，以“買給零食吃”和盯上出租屋鄰居孩子帶出去玩的由頭，前后共計將8個家庭的11名兒童拐往河北邯鄲，通過中間人王國付、楊希蘭等人介紹賣給人家牟利。
第一個被賣掉的孩子是自己的私生子
在余華英的罪惡路上先后有3個男人。
澎湃新聞此前報道，1963年12月29日，余華英出生在云南省大理州鶴慶縣一戶普通人家，排行老四。1984年，在她21歲這年在大理游玩時結(jié)識了重慶大足籍男子王加文。后兩人結(jié)婚，王加文把余華英帶回了老家。在大足，余華英重新辦理了戶籍，并擁有了以“510230”開頭的身份證號。
1987年1月，剛滿23歲的余華英生下女兒王梅花?！皟煽谧佣疾皇乔趧?、肯吃苦的人，王加文還在外面搞些偷雞摸狗的事情?！痹谕宕迕裱壑?，夫妻倆的風(fēng)評不好。
判決書顯示，1992年，王加文涉嫌盜竊被抓，余華英母女倆斷了生活來源。為了生計，余華英把王梅花交給王加文的哥嫂撫養(yǎng)，自己則前往縣城的一家面館打工。打工期間，余華英結(jié)識了人稱“龔木匠”的龔顯良。
楊妞花和受害者家屬陳丙連
龔顯良比余華英大20歲。彼時的龔顯良和余華英一樣，都有家庭和子女。余華英在沒有與王加文解除婚姻關(guān)系的情況下，與龔顯良同居，并產(chǎn)下一名男嬰。
據(jù)余華英供述，當(dāng)時兩人的經(jīng)濟能力，不足以撫養(yǎng)這個孩子，加上是私生子，兩人商量著把男嬰賣掉。
判決書顯示，龔顯良通過邯鄲的朋友申海林認(rèn)識了中間人王國付，將男嬰轉(zhuǎn)賣后二人獲得數(shù)萬元報酬。
自此，余華英在拐賣后面的11名兒童時，都有同伙龔顯良及中間人王國付的影子。其間，還將拐賣的兒童帶往申海林家，與收買人談價格。
余華英供述，2000年，邯鄲警方來抓捕時，龔顯良一個人跑了，她就和申海林同居在一起，約兩年之后，申海林過世。
王國付供述稱，他1991年與余華英認(rèn)識，同余華英一起到河北邯鄲賣小孩的男人有兩個，一個叫龔顯良、一個叫王加文。2004年在拐賣小孩時余華英和“王加文”在邯鄲被警方抓獲。
判決書顯示，余華英曾用假名“張蕓”，2004年9月因犯拐賣兒童罪被云南省大姚縣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八年，經(jīng)減刑于2009年5月18日刑滿釋放。
2021年5月4日，清楚自己被拐賣的楊妞花，通過多年尋親、經(jīng)司法鑒定中心鑒定，與姐姐楊常英比對成功相認(rèn)。
2022年6月5日，楊妞花到貴陽市公安局南明分局報案，該局受理后經(jīng)初步調(diào)查于同年6月29日將余華英上網(wǎng)追逃，次日，余華英在重慶市大足區(qū)高坪鎮(zhèn)青龍街道被捕。
楊妞花安慰受害者母親羅興珍
冷漠的她面對死刑宣判，當(dāng)庭要“上訴”
2023年9月18日，該案在貴陽市中院一審宣判。
法院認(rèn)為，被告人余華英為謀取非法利益，多次拐賣兒童，其行為已構(gòu)成拐賣兒童罪。其歸案后能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雖有坦白情節(jié)，但其拐賣11名兒童，造成8個家庭骨肉分離、親情斷裂，11名兒童的父母為尋找子女多年來顛沛流離，在尋找未果后有的父母郁郁而終，有的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其犯罪情節(jié)特別嚴(yán)重，社會危害性極大。故作出判決：被告人余華英犯拐賣兒童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
宣判之后，余華英表情淡漠，情緒無明顯波動，而參加旁聽的受害者家屬當(dāng)眾落淚。受害者楊妞花走出法庭拿著判決書，眼圈泛紅的她壓著哭腔，在法院門口向其他趕來尋親的人們當(dāng)眾宣讀余華英的判決書，稱讓所有尋親的家長們看到希望。
辦理該案件的偵查機關(guān)
9月19日，楊妞花又將判決書帶至父母的墳前。在其三姨、舅舅、舅媽的陪同下，在母親熊棉衣墳前楊妞花泣不成聲、一字一句宣讀法律對人販子余華英的判決。
楊妞花被拐賣后，她的家鄉(xiāng)織金縣官寨鄉(xiāng)苗族大寨社區(qū)居民委員會出具了一份《申討書》。該書稱，楊興民于1995年11月份左右在貴陽務(wù)工，二女兒楊妞花被人販子拐走。楊興民1997年抑郁酗酒而終，妻子熊棉衣在丟失二女兒，失去丈夫后精神備受打擊于1998年初離世。留下年幼的大女兒楊常英和外婆共同生活。本村村民楊興民原本幸福的家庭支離破碎，家破人亡?，F(xiàn)有織金縣官寨鄉(xiāng)苗族大寨的楊興學(xué)等13名村民聯(lián)名申請嚴(yán)懲人販子，為這家兩個女兒討公道。
受害者肖某俊的母親陳丙連告訴澎湃新聞，二兒子被拐走后，他們前往濟南、福建等地，在電視臺、車站等發(fā)放尋人啟事，也堅持在當(dāng)時丟失兒子的百子橋擺攤，生怕兒子找回來時找不到，丈夫直至死時都在念叨，“不知道我的兒子哪天才能找回來。”
“我要求把人販子割塊肉下來，然后才槍斃她，她才曉得我們的悲痛?！碑?dāng)年被拐的胡華蘭、胡華北的母親羅興珍說，當(dāng)年他們到廣東、福建、云南、湖南、湖北、四川、新疆等地尋找兒女花光積蓄，現(xiàn)在經(jīng)警方努力兒女被找到，兒子回來后也沒叫她一聲“媽”，兒子與女兒之間也無任何聯(lián)系，女兒至今仍還沒有見到，她噙著淚花說：“已經(jīng)沒得親情了?！?/p>
當(dāng)年被余華英拐賣的何某青、何某洪的生母袁女士說，2016年她丈夫含恨去世時都沒有兩個孩子的消息，臨終前還囑咐她一定不要放棄尋找兩個孩子，現(xiàn)在兩個孩子找到了，但經(jīng)DNA比中后仍有一個兒子不愿相認(rèn)，“也怪不得我，也不是我的錯，是人販子的錯，他不認(rèn)我也沒得辦法，我當(dāng)父母的，只要他過得好，他幸福，就行了。”
就在9月18日當(dāng)天10時許，審判長宣讀完判決后，詢問余華英是否上訴。她當(dāng)庭回答稱“量刑過重，要上訴”。
目前，被余華英拐賣的11名兒童均已找到，但他們的人生已經(jīng)被改寫。
1.受害者：蔡某勝，被拐時6歲
時間：1993年正月初七
地點：遵義市火車站。余華英給撿瓶子的蔡某勝以買糖吃為由帶上火車，帶到河北邯鄲以4000多元賣給人家收養(yǎng)。
現(xiàn)狀：2022年8月1日，經(jīng)DNA比對成功。
2. 受害者：何某洪、何某青兄弟，被拐時分別6歲和5歲
時間：1993年8月21日
地點：遵義市南門關(guān)川黔路77號房屋家中。租住在附近的余華英和龔顯良平常給孩子買零食吃，接近孩子，趁大人不在家之機帶走兩兄弟，帶到河北分別賣出3800元和4200元。
現(xiàn)狀：經(jīng)DNA比對成功，但仍有一受害者不愿與生母相認(rèn)。
3.受害者：肖某俊，被拐時5歲半
時間：1994年7月19日
地點：都勻市百子橋。余華英和龔顯良以給年齡小的肖某俊買冰棍吃為由帶走，帶到河北以5000-6000元的價格賣給人家收養(yǎng)。
現(xiàn)狀：2022年1月17日，經(jīng)DNA信息比對成功。
4.受害者：原名楊妞花，現(xiàn)名李素燕，被拐時5歲
時間：1995年冬天
地點：貴陽市南明區(qū)麥稈沖附近租住屋。租住在附近的余華英以買毛衣針為由將她騙走，以3500元賣給邯鄲一聾啞殘疾人家當(dāng)養(yǎng)女，養(yǎng)父對她不錯。
現(xiàn)狀：2021年5月14日，經(jīng)多年尋親、司法鑒定，楊妞花回貴州與姐姐相認(rèn)。
5. 受害者：郭某德、郭某令兄弟，被拐時分別7歲半和4歲半
時間：1995年7月14日
地點：都勻市小圍寨薛家村家中。趁大人不在家之機，余華英以給兩個孩子買零食吃為由，將兩個小孩帶上火車，在邯鄲分別以3800元和6500元的價格賣給人收養(yǎng)。
現(xiàn)狀：2021年5月17日、7月5日，分別經(jīng)DNA比對成功。
6. 受害者：王某龍，被拐時5歲
時間：1996年10月18日
地點：貴陽市東山仙人洞路口家中。租住在附近的鄰居余華英故意接近孩子，平常她女兒和王某龍玩耍，趁大人不在家之機，將受害者拐騙至邯鄲，以12500元的價格賣給人收養(yǎng)。
現(xiàn)狀：2019年11月，央視“等著我”欄目組通知，經(jīng)DNA比對成功認(rèn)親。
7. 受害者：柏某友，被拐時5歲
時間：1996年
地點：重慶市大足區(qū)西門街附近。被余華英的女兒叫去一起買水果，就被龔顯良、余華英帶至河北邯鄲，以12000元的價格賣給人家收養(yǎng)。
現(xiàn)狀：2019年12月4日經(jīng)DNA比對成功，后自行到重慶認(rèn)親
8. 受害者：胡某蘭、胡某北姐弟，被拐時分別8歲和6歲
時間：1996年7月3日
地點：都勻市西園村小河邊租住的房子附近。當(dāng)天余華英的女兒來找在家的姐弟倆一起玩，并叫姐弟倆到余華英家中玩，給他們零食吃，吃了零食的姐弟被拐騙至河北邯鄲，以3000元價格將姐姐賣給人收養(yǎng)，弟弟賣給何方已記不清。
現(xiàn)狀：司法鑒定比對成功，弟弟自己找回尋親，但不愿叫生母一聲“媽”，姐姐至今未與生母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