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內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堂發(fā)展經(jīng)濟學的課程提到發(fā)展中國家與發(fā)達國家對生育行為的比較分析:生育在發(fā)展中國家多傾向于投資行為;而在發(fā)達國家普遍被視為消費行為。 這一有趣理論好像在耳邊猛敲一個大銅鑼,至今耳鼓依然嗡嗡作響。 祖父祖母輩的人們很認真地抱怨自己的女兒:“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養(yǎng)了女兒都給別人養(yǎng)了?!?那么養(yǎng)了兒子該是給自己養(yǎng)的了吧,自古以來母以子貴嘛??墒沁€有的抱怨:“唉,一把屎一把尿的好容易拉扯大了成人了,娶了媳婦忘了娘!” 到了我們的父輩,重男輕女的觀念減輕,大人雖然也在重復同樣的說辭說給我們聽,可小孩子也能感覺到他們語氣中玩笑揶揄的味道,所以并沒有為自己是男是女感到愧疚過。而代溝依然存在。有時候大人們輕視我們小孩子的苦惱,所以有心事寧愿跟朋友傾訴也不愿意告訴父母;有時大人們不在乎我們的喜好,喜歡留長發(fā)不是什么罪過吧,卻硬要我們剪短,說是太在乎外表要影響學習。有時大人們有他們的道德準則,未成年(初中)暗戀同班小男生,秘密日記被發(fā)現(xiàn),結果招致連日審問說教,結果是下一本秘密日記上了兩把鎖。這下輪到大人們傷心了:“生養(yǎng)你一場,反倒被你當賊防。我們苦口婆心都是為你好啊! 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什么滋味了。不養(yǎng)兒不知父母恩哪 !” 現(xiàn)在雖然還未為人母,卻也是為人妻,自食其力的成人了?;叵肫饋恚砷L真是不容易啊。尤其是,最迷惘,最需要被人理解的時候得不到理解的時候真的很痛苦。"我要是有了孩子……一定不能讓他覺得不被人理解。" 可是呢,現(xiàn)在的孩子有時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們小時候做的游戲都是跟朋友做直接的交流:捉迷藏,丟石子,打沙包,跳皮筋,跳大繩,踢足球,打籃球……現(xiàn)在的孩子玩起來都不吭一聲:幾個小小的黑腦袋攢在一起一人捧一個Gameboy或者是PS Portable,幾個小時就看到他們的指頭在拼命的敲那幾個按鈕,誰都不看誰一眼;我們當年一頭長發(fā),一襲白裳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現(xiàn)在的孩子們在耳朵上打3個眼還不夠,還要在肚臍上打眼,在鼻子上打眼,在舌頭上打眼;我們情竇初開的時候跟上唇有絨毛的小男生眉目傳情,課堂上一張傳過來的小紙條上寫兩句意思含糊的情話就讓女孩子們臉紅到脖子根,當即被老師看穿;現(xiàn)在情竇初開的孩子們談的是如何墮胎,爭議的是parenthood by choice。 現(xiàn)在當父母的真是如何是好? 我還沒懷孕呢就開始犯愁了。戀愛三年,結婚三年,我跟老公還一直沒有準備要孩子。雖然我喜歡孩子喜歡得要發(fā)瘋,可還真沒有自信去創(chuàng)造另外一個人的生命,對另外一個人的命運負起如此重大的責任。 老公正好樂得便利:他雖然是個超過6英尺人高馬大的大男人,卻極懼怕小孩哭跟小孩尖叫。坐咖啡店旁邊有小孩哭,馬上提議我們改to-go吧,拿上紙杯咖啡跟我雙雙離席。逛商場聽到小孩跟母親生氣尖叫,立即手捂耳朵落荒而逃;有時旁邊一桌坐一對年輕夫婦還有一個乖乖嬰兒,瞪一對溜溜烏黑大眼好奇的打量金發(fā)碧眼的老公,老公用眼角瞅瞅,緊張的問我他不會被嚇哭吧。 我有時輕描淡寫在老公面前逗趣,我們不如要個孩子吧。老公馬上渾身肌肉緊張:“Kids are scary...they cry too much. Too many things to worry about kids. "What if they get sick? What if they die?”我呢,就乖乖閉上嘴巴。這些問題我回答不上來??赡芾瞎乙粯?,心理上還沒準備好吧。 一天老公回家若有所思,他剛參加完一個熟人太太的葬禮。 朋友來自瑞士,在某投資銀行做事,派到東京管理分行直到退休。他太太是日本人,兩人一生努力工作賺錢,膝下無子。他們在東京最貴的地段擁有一處豪宅,俯瞰全國有名的芝公園,退休后開始漫游世界各地。一天兩人漫步巴黎,坐在街邊長椅曬太陽。太太說她的背有點痛,于是兩人去醫(yī)院做健康檢查,結果診斷太太為晚期胰腺癌。 葬禮結束后,大家去朋友家里哀悼撫慰,朋友家里掛滿跟太太的照片。她年輕時候,結婚時候,兩人在各地旅游時候……天生麗質衣著華麗,朋友指著她伸展雙臂站在艾斐爾鐵塔前露齒而笑的一張照片說,這張照片攝于去醫(yī)院診察的前兩個星期。又指著下一張照片說,這張攝于半年之后。太太當時在接受化療,瘦得皮包骨頭,戴著一頂很時髦的帽子遮住脫發(fā)的頭部,在病床上還在很努力的微笑,很努力的讓自己美麗起來。 那是太太最后一張照片。 老公明顯受到極大沖擊,說道,男人應該先死的,女人可以頂住失去丈夫的痛苦,可男人撐不住失去老婆的痛苦。那個瑞士朋友已經(jīng)快60歲,他在東京住了半輩子,可能唯一的朋友就是他太太了。太太不在了,試想他每天打開家門面對一屋子的寂靜。 如果他們有孩子的話就不同了…… 我聽得極度專注,注視著老公的眼睛。 他嘆一口氣,說,你一直都想要個孩子吧。 我說,是。 老公屈服了,好,我們應該要個孩子。 我點頭,我們應該要孩子。我們需要孩子。 老公說,你可不許趕在我前頭死,我受不了。 我說,我可做不了命運的主,不過我們的孩子會替我們接著活下去,還要生他們的孩子。 老公說,萬一我們搞砸了怎么辦? 孩子傷了病了,孩子進監(jiān)獄怎么辦? 我說,我們的孩子么,成了什么我們都愛他。 老公說,好吧。 那一晚,我跟老公依偎著坐在沙發(fā)上,盯著電視機。可我們知道誰也沒在看。 我憶起三年前我們在教堂舉行的小小婚禮,在我們宣誓之前,神甫先講解了婚姻的意義。婚姻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守一生的契約。無論未來要遇到什么苦痛,我們都要互相信任,互相愛憐,互相支持,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我和老公,簽了這一紙契約,選擇了對方。 而孩子和父母是沒有選擇對方的余地的,孩子和父母之間也沒有任何契約。然而那一晚,可能是我們跟未萌芽的孩子的第一次交流,默默地簽了我們?yōu)槿烁改傅钠跫s。 我不知道為人母是什么滋味,可是隱隱預知整個人生的意義都會改變。與其說是父母生孩子,不如說是孩子給了我跟老公一個新的人生吧。